【姜维/陈寿】《帘上雪》(短篇)

干呕一阵,陈寿还是没能缓解,他气短几日有余了。其实不仅气短,就连脾脏都像隐去了一般,无法调和每日的进食,这使他手腕和脚踝在逐渐变细。细到握不住笔,也走不动了。

走不动,他可以躺下,坐下,可握不住笔,才最让他难受。然而实际上,当陈寿在别人的帮助下,艰难地扶住笔杆时,眼前早已一片模糊,什么也看得不明晰了。

“谨”,他写,“谨启”,他继续写,写得很大。墨汁被笔尖滗出来,滴在他左手张开的两指间。

有人拿蘸了温水的麻布给陈寿擦拭,麻布泛黄,还有飞边。润进去的温水一会儿就凉透了,触起来有些冰,这些许感知能力,他还没有完全丧失。

眼前已不知是麻布还是纸了,因为陈寿看不见自己写的字。

“谨启”,他又写了一遍。

 

陈寿初到成都之后的两个月,给父亲写过信。他兴奋地在纸上加了许多新鲜风貌,还有年少气盛的诸多理想,只是还感觉平原地区有一股落差,这才在夜里让寒风灌得昏了头。父亲宽慰他,等病情痊愈,眼见之景,又会是另一番样子。

父亲说得对,陈寿风寒褪去,在这年的年终试验上,拿了第一名。这件事在同窗之间传开了,谁想到一个从东边临郡小地方来的人如此勤勉?谁也没想到。

他风风火火又给父亲寄出一封信,可迟迟未见回复,是父亲不想让自己太过骄傲,还是喜报遗落在了半途中?

 

后来他给谯周写过信。对于老师,陈寿是尊敬的。谯周对于这个学生赞不绝口,经常邀他一起小聚,包括多年之后撰写的《仇国论》,谯周也先给陈寿看过一遍。那时陈寿未做过多的评价,只是读完后颇松一口气,他在想,若自己依旧是主簿,会不会夹在将军与老师之间左右为难。

陈寿给谯周的信,是在谯周由中散大夫迁至光禄大夫的筵席之后递上去的。之前敬酒的时候只能含糊念些恭祝,信里写师恩难忘,还写国事非同儿戏——这些浅显的道理,谯周固然明白。可当时他喝得很醉,却是不知,将信看全没有?

 

再后来,他还给姜维写过信。这内容,已是不能回想了。游过了太长太宽的时间,许是心里已经释然,不再计较再也无法重来的过往:还是别跟自己过不去了。

陈寿只记得姜维回答他:“不必再写,有事面谈。”

陈寿把姜维这句话当成了指责,他是否认为自己行事拖沓?

其实陈寿打心底,究竟是不愿意给姜维留下坏印象的。他感觉姜维不容易,他感觉自己也不容易,可这天下,到底还有谁人是容易的?但陈寿无法往大了顾及,他只看到眼前的事物便可。而这眼前的事物,即是姜维要求他说话。

陈寿并不是不会说话,他在纸上能说,用嘴也能说,只是有时姜维的事情繁琐了点,就没有时间再拆信细读。

说话不比写字,情急之下,不该说的,不便说的,没准就一股脑说出来了,到时候谁都一样难堪。不过纸上遣词总是经过停顿思索的,能够更加含蓄精准,写错话,大不了互相不再提起。他原本是想让姜维看看的,可最终似乎取得了相反的效果。

那时陈寿对姜维总共也没有说多少话,最后,他还是把它们写了下来。他写姜维的事迹,姜维的言行,再加上自己对姜维的看法——而这都已是他在洛阳的事了。

 

麻布上的水浸透了薄薄的纸,陈寿无法再往下添了,谨启谁呢?他一时不知道,或许,直到明天也不知道。

 

【完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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