雍凉客

顶锅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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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思正在写一本地理相关的书，灵感与构思来自少年时代的几场徒步旅行兼地理考察，他被祖国的山川地形和肥美物产深深吸引。

当左思还是刚毕业的穷学生之时，因为没有颜值，在很多需要头面的招聘单位，一面试就被刷走了，主管们也一点不在意他的能力，他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。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不计颜值的公司，可左思一开口回答面试官的问题，又被刷走了——他有一紧张就犯口吃的毛病。

这下左思只能暂时住在拥挤的八人间青年旅舍，顺便到处打点零工，每天忙得天昏地暗，一点自由时间都没有，而他的文学之梦在支撑着他，所以他告诫自己，无论如何都要忍住。他下决心等生活差不多稳定下来，就正式动笔。

但生活似乎越来越潦倒，银行卡余额跟米缸一样快要见底了，左思觉得实在走投无路，终于咬了牙往家里打了通电话。没想到这一打，着实把他震得又惊又喜。

左思从母亲口中得知妹妹就要嫁人了，而且嫁的还是刚接手自家公司的富二代。家里刚想报这事的喜，未曾料到他那边的电话先打来。

还有什么比得上这件住房问题、妹妹婆家问题、自己工作问题全部同时得以解决的大好事情？没有了，一件也没有了。

“妈，那我们一家人这是住一起的节奏？”

“当然啊，听你妹妹说，公司会给职员家属分住宅区。咱们这儿亲上加亲的，说不定能拿到两套房子！”

“哦……哦……”

左思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，他同时思考很多事情的时候，反射弧会特别长。他一边听着母亲的欢快语调，一边如痴如醉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脑补中——他已经把书房的样子都设想好了。书房必须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玻璃门书柜，书柜每一排都放满了古今中外的各种学术著作，100兆的宽带和壁挂空调。那么他就能在这间天堂一般舒适的书房里尽情创作。

 

左思如愿以偿地躺在藤椅上享受了书房的空调，那是他正式入职的前一天晚上。至于他想要的那些书，则还在快递公司的配送中。

捧了个金饭碗之后，除了每天处理一点琐碎事务，左思的空闲时间变得相当之多，他便马不停蹄开始写大纲和草稿。

平时工作日，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挤时间。

每次公司组织大小会议，左思会故意坐在会议室的角落，掏出一个小记事本，搁在工作笔记本上做掩护；午休如果没有领带视察，办公室的同事们会一直睡过头，他便在自己的隔间里奋笔疾书；而且就连上厕所也没有闲着，他会带上手机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。

周末就更不用说了，除了“金谷”的聚会必须要去，剩余的时间，左思一定都是在埋头苦干的。

“金谷”是一间私人酒吧，老板石崇是个超级大土豪，人脉宽广无边，又喜欢结交朋友，所以他经常在酒吧里办私人聚会。虽然平时只有固定的二十四个人常来，但随着聚会规模越搞越大，一时间慕名而来的追随者猛增，带动了他家的楼盘涨得飞起。所以其实说“金谷”是“酒吧”，不如说是从石崇家的摩天大楼里分出来的一个小小后花园。

左思在参加了“金谷”的几次聚会后，觉得其中一个人很像自己在第二篇文章中的人设。因为那人喝醉之后笑了。

“笑，对的，是笑。”左思构思中的第二篇文章，主角一开场就是笑着说话的，他禁不住感叹，“像，太像了。”

左思把这个想法跟那人详说之后，也不知他无所谓的表情是不是在变相鼓励自己进行创作。

“就当他是这个意思吧。”左思心里默默念着。

 

让左思惊讶的是，他竟然又误打误撞找到个符合他文章人物原型的人——当然是第一篇文章。

这人叫陈寿，是左思的同事，因为陈寿平时都在公司下部分楼层活动，左思即便跟他办公室隔得不远，也基本上没有见过面，加上左思一直专注于摸鱼，对于别的同事，并没有投入过多的关心，所以当左思注意到陈寿时，一有机会便忍不住仔细观察。

左思那书分为各不相同又彼此联系的三篇，每篇有一个主角来讲述自己城市的风土人情。他觉得陈寿的神态举止非常契合自己的设定，因为第一篇的主角，是开口直说的，任何描写都没有，不像第二篇主角会笑着讲话，也不像第三篇的主角眼神明朗，举眉扬目。

左思无法描述自己的感觉，他并不是为了任何别的人创作的文章，可却能在现实中找到跟自己的设定差不多的原型，他觉得这个世界很神奇，说不定是冥冥之中，真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他随即突发奇想，想试着问问陈寿几个问题，看能否交个朋友，或者给自己多带来点灵感。

那天打卡下班，指纹机出了故障，需要反复刷几次才行，效率低下，焦急等待下班的同事们只好排起长队。

左思看前面正好是陈寿，此时不出手，更待何时？

他便一脸自来熟地递给陈寿一张纸：“承祚，麻烦你念一下这句话？”

“哦，太冲啊。”陈寿并不知道左思意欲何为，但还是照做，“布绿叶之萋萋，结朱实之离离。迎隆冬而不凋，常晔晔以猗猗。”

陈寿念的这句话是左思打算让第一篇主角说出来的，他想听听陈寿的语调，是否跟自己想象中差不多。

可左思听了之后没觉得有什么特别，他在想是不是句子选错了：“真是不好意思，这个是我自己写的，没觉得有不通顺的地方吧？”

“没有。不过这句话让我想起老家一个临近城市特产的竹子，实心的，用处可大，在我们整个省都很有名。”

“原来还有这样的竹子，真是受教。啊……我改天会再拿一点句子来麻烦你念，有劳了！”左思喜出望外，没料到还得到一个梗。

“下班后倒是没问题，不过尽量集中在这几天吧，我预感我又要调职了。”陈寿把纸条还给左思，“对了，还没问你这描写是什么呢？”

“这……这个嘛……”左思暂时还不想再次跟别人说自己在创作的事情，因为他突然回忆起上次在“金谷”里那个人无所谓的神态，万一陈寿再来一次一样的神态，左思保不准自己心灵的创伤会有多大，“啊，指纹机好像恢复正常了，我们快点打卡下班吧。”

陈寿见左思并未说出理由，也就不再过问，反正是件很小的事情，能帮一点是一点。这毕竟是陈寿入职的新公司，表面上的工作还是要做足的。

陈寿进入这家新公司有一段时间了，平时不咸不淡，可一旦碰上荀勖的话，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出差或者调职了。正好这次左思碰上自己不在差旅中，不然鞭长莫及，也没心思念左思写的东西给左思听。

 

 “其园则有林檎枇杷，橙柿梬楟。榹桃函列，梅李罗生。百果甲宅，异色同荣。朱樱春熟，素柰夏成。”下班了，陈寿关上电脑，读着左思拿来的新句子，左思则坐在陈寿办公桌的一旁若有所思地反复回味。

“你写了好多水果啊，小苹果，枇杷，丁香柿，山梨，山桃，红樱桃，白沙果。”

“你都知道啊？”

“怎么说，我也算半个在山里长大的小孩。”

“其实还好，我后面还打算写很多鸟和鱼的。”

“明白了，搞创作对吧。”陈寿面无波澜，他觉得创作嘛，即使魔幻现实了一点，也是一件平常事，不像自己干的这种“创作”，有些地方是真正的“魔幻现实”。

“你再读一下这句？”左思又递了张纸条，陈寿只得赶紧从自己的念叨里回过神来。

“其深则有白鼋命鳖，玄獭上祭。鳣鲔鳟鲂，鮷鳢鲨鲿，差鳞次色，锦质报章。跃涛戏濑，中流相忘。”陈寿憋着的一口气，终于松了，“还真的好多鱼……”

“老家还算临海，我特爱吃海鲜，见笑了哈哈。”左思看陈寿有点疲惫了，准备把最后一张纸条拿给他读，“这是最后一张，之后我就不会再来麻烦你了。谢谢帮我这么大忙，改天我请你去‘金谷’吃西餐。”

“不必客气，‘金谷’还是算了。”陈寿婉拒着，同时接过那张红色的便利贴，跟之前一样在心里默读。

但是他扫过三遍，整个办公室里，却安静得只有左思埋头涂改的笔迹声。

 

【完】

 

PS.没有什么卵用的后记。

这篇文来自我自己的脑洞，左思《三都赋》里面的西蜀公子、东吴王孙、魏国先生，原型分别是陈寿、陆机、曹髦。我后来觉得魏国先生原型是山涛也可以。

他每篇赋的首句：①有西蜀公子者，言于东吴王孙曰；②东吴王孙冁然而咍曰；③魏国先生有睟其容，乃盱衡而诰曰。

描写了没有神态的西蜀公子，带着笑容的东吴王孙，和表情丰富的魏国先生。

另外最后一句陈寿没有念出来的，我本来是写的他念完其它的纸条就因为太过疲劳而睡着了，后来还是改成他不愿意念出来。

聪明的小伙伴应该知道这句话吧嘻嘻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