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姜维/陈寿】《火中水》(短篇)

小学生水平,自娱自乐,轻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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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寿让人在房里放了一个盆,收拾出几案上未呈的上疏与半途停笔的书信,想借点火星一并烧弃,顺道还可杵近火盆扑到点热气。

这是陈寿经历的又一次洛阳城寒冬,跟成都同样湿冷。一觉醒来,拇指指甲盖下端边缘的衔接处已经冻得裂开几处,血冒出在口子上,凝住了。运笔的时候最为难受,拇指奋力贴近笔杆,带动几道裂口绷紧再松弛,虽不是大患,却像百蚁挠足般不舒坦。他停下笔,将写了泰半的第一层纸扯开,卷揉后扔至门后的角落——那是他扔去的第七张纸。

“星散流离,死者甚众。”陈寿是在写这句话。他同时在想,“星散”是否足够贴切,还是直接沿用“流血漂橹”更好,因为同是比喻,前人的成果毕竟更能让人顷刻间悟出虽然雷同却又不复存在的场景。

但是他发现自己想得越多,就越无从下笔,特别是还在描写关于那人参与过的战役。

那人是姜维。

 

陈寿环顾四周,朝廷供自己使用的这间小屋里所有的矮几上都一片狼藉,他理解自己写至心烦,濒临崩溃之时东拿西放,随意置物,久而久之就成这般模样。亏得此时他并不想继续写了,索性开始收拾整理,最终竟是挑找出一大摞弃物废纸,直看得他眼杂心烦。他想把那些东西都烧了。

很快,立在不远处的小黄门端起空铜盆疾步走来,手里一并提着笼了罩子的蜡烛。陈寿道完谢,就让他走了。

火烧起来,烧得不旺。“忠勤时事,思虑精密”,“既有胆义,深解兵意”,“维不答书,列营守险”,“宅舍弊薄,资财无馀”,“粗有文武,玩众黩旅”……写着这些句子的纸,被一丝能够移动的发光黄线慢慢蚕食每一个部分。陈寿目不转睛,甚至眼都没眨,他想直直看着,看着文火把那些写过的传记转变成灰黑的烬土。

陈寿从未认为自己了解姜维。

 

好容易烧完文字,随后陈寿开始拿别的东西烧。都是些中途停笔的残文,因为时间过长,他已经忘记本意,无法续写,更重要的是,他已疲惫不堪,不打算再写。

陈寿将纸一张张扔进盆里,突然从中间蹦出来一柄两寸长的小刀掉在地上,叮的一声,把他唤回了神。他捡起来看,眼神忽地明亮起来。

他本将此刀作为平日裁纸用,可某天一个手劲下去就滑了纸。当他瞥见自己左手拇指的汩然鲜血,染红了黑色的墨,就快乱窜狼藉,止将不住,顿时慌了主意,手里的刀随处一落,逐渐被累积奏表文书覆盖,消失无踪。他并未故意丢弃,也未刻意寻找,更未想它今日无意间出现,因此他心里其实颇为高兴,觉得这是获得与遗忘之间的缘分缝隙。

这小刀是多年前陈寿随姜维行,在一位多奇思的巧手铁匠处得来的。铁匠把它铸造得极为精致,方寸之间的纹饰简约得当,并无胀目之感。原是赠予姜维,但姜维转赠给了陈寿。于是他带着它经历年复一年的白昼与黑夜,炎夏与寒冬,又带着它从成都东行至洛阳——其实他喜爱它,可不知道是因为铁匠的天工还是姜维的慷慨,抑或是它陪伴他走过这么多年岁。

铸这柄刀之前,那铁匠一直在跟姜维说话,可陈寿没有仔细听去,他一心只想快些结束此行,才好回去继续忙碌——他才刚跟在姜维身后,每天的琐事教他喘不过气。就在他心不在焉,坐立难安之际,姜维递于他眼前的小刀使他抬起了埋着的头。

陈寿一抬头就看到姜维的笑容,还听见他说,承祚,这刀你收下吧,很别致的。他匆忙又惶恐地接下,不敢细看,就收进了怀里。那天晚上,他在烛光下用刀刃轻轻刮过手指尖,感觉它不钝不利,虽是好看,但似乎也只能做些裁纸断线的细活。后来陈寿才知道,淬火的水取自涪水,是那天混在蜀江水里的闲水,正好被铁匠利用起来,铸了这柄小刀。

现在他失而复得,端详许久,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刮向指尖,然而微弱的触感再也拉不回他的记忆。

陈寿的眼神变只亮了一下就变到了最初。他把小刀扔进了还没熄火的盆中,倒进一点灯油,使火势加大,可刀面在大火中竟然一点颜色都没改变,活是姜维一样的固执——有些东西真是说得想不得,他立马就看到了火盆里浮现的姜维的脸。陈寿吓了一跳,这下又赶紧逼着自己灭了火,将刀在纸灰里捡出,拿袖口擦拭,就像以后他依然会把已经烧了传记文字再次使用。

陈寿也开始不了解自己了。

 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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